被翻拍百次的科学怪人,这次到底打动了谁?

admin 2025-12-03 10:51 0 次点击
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: 刀锋时间 ,作者:Fleming,编辑:程迟 不少观众应该对“弗兰肯斯坦”的名字有点陌生,但换成“科学怪人”,相信你脑海中的怪人已经具象化。 今年威尼斯电影节上的新版《弗兰肯斯坦》,不仅一票难求,据传影片放映结束后,全场起立鼓掌长达15分钟。这样的场面,对任何导演都是一种预示:热爱奇幻、怪异故事的导演吉尔莫·德尔·托罗,可能又要进奥斯卡了。 (图/《弗兰肯斯坦》) 是的,吉尔莫·德尔·托罗终于拍出了他心心念念的怪人。对这位热衷于“怪物”的名导来说,无论是《环太平洋》《水形物语》,还是《匹诺曹》,都是这部“怪物史诗”的预演。 “科学怪人”复活了不下100次。算上托罗版,“弗兰肯斯坦”这一词条在IDMB上的数量刚好是101。无论是以吸血鬼的跟班形象出现,还是在《精灵旅社》系列中的搞笑担当,每隔几年就在屏幕上看到他的身影。电影史上能活得如此反复的角色并不多,为什么偏偏是这个“丑陋”的怪人?甚至能在诞生后的200多年里一直经久不衰,他身上究竟藏着哪些魅力呢? 拼好人,颇具浪漫主义气质 托罗这版《弗兰肯斯坦》在结构上严格按照原著来。开场由北极探险队的视角切入,荒野中的探险船捡起一名濒死男子,故事也随之解冻。 影片分成两个章节。第一章由维克多·弗兰肯斯坦的自述展开:一个出身良好,却被父亲的暴政塑造得偏执的天才。他的童年在父亲的要求与母亲的早逝之间拉扯,少年时代的温情与失落让他把“战胜死亡”当成唯一出口。 他关于尸体复活的研究被视为异端,被皇家科学协会逐出,他随即投入神秘金主的怀抱,开始秘密缝合尸体,试图创造新的生命。维克多既自恋又破碎,演员奥斯卡·伊萨克把这种“天才的可怜与可恨”演绎得极其老辣。 但怪人苏醒后,除了喊“维克多”什么都不会。面对自己无法掌控的造物,维克多的天才神话瞬间崩塌。他干脆点火烧掉整个实验室,也烧掉了最后的理性。 当“父亲”逃避责任,怪人的悲剧便开始倒计时。第二章从大火之后开始:劫后余生的怪人开始接触人类,和盲眼老人建立友谊,学习阅读、语言与情感。也是从这里开始,他意识到自己由尸体拼成,理解了被恐惧、被驱赶的原因。他开始寻求创造者的解释与责任,由此引出连串悲剧。 托罗让观众从怪人的角度重新体验“人类为何恐惧”,也让人意识到维克多口中的恐惧,不过是父亲掩盖失败的自我辩护。之后的追逐与死亡不过是第一章“逃避责任”的延伸。 雅各布·艾洛蒂的表现很亮眼,台词少却能很快获得观众同情。即使他是“怪人”,观众也几乎一直站在他这边,让人忘记他在《亢奋》里的渣男形象。不过电影把原作的几场复仇谋杀都处理成“意外”,虽然更显怪人可怜,但也少了原著里那种复杂的灰度。 这两条线最终在冰原重叠。维克多终于直面自己制造的生命,而怪人在无尽的愤怒与孤独之间做出比维克多更“人类”的选择——放下仇恨,并承受永生。 这个故事和托罗之前的《匹诺曹》很像,都讲述父子关系,也都曾在这个“儿子”身上寄予很高的期望。可是真正制造出来之后才发现,“儿子”并不是一个可以随时掌控的附属品,此时后悔也晚了。 然而在这个“父与子”的结构里,我故意略过了一位让人印象深刻的女性,也是一位母亲。她虽然戏份不多,但在关键场景里非常突出。 米娅·高斯在片中既演弗兰肯斯坦的母亲,也演弟弟的未婚妻伊丽莎白。这样的安排显然有意图。两者都象征母性、自然和共情,也承载了弗兰肯斯坦一家复杂的情绪。从第一眼开始,伊丽莎白就看穿怪人可怖外表下的纯粹与善良。 怪人从盲眼老人那里得到知识、从父亲那里得到生命,而从伊丽莎白那里,他得到的似乎是“痛苦”。初次见面她从维克多手里救下他,最后一次见面又因误杀而死。伊丽莎白像一种人性的引子,让怪人第一次真正感受到痛,而痛是他成为“人”的起点。 浪漫,是这版《弗兰肯斯坦》最大的特色,先不谈整部片子在美学与光影艺术上的视觉冲击,不禁让人感叹,维多利亚时期就应当是这样的泥泞与光影。 但导演托罗沉迷于自己的艺术,有时大师手法反而成了绊脚石。两个半小时的篇幅偏长,长镜头和繁复布景虽然华丽,却拖慢叙事,某些转折缺乏力度,使得浪漫的“过度充盈”反而阻碍了真正的内在表达,演员也常被精彩甚至奇幻的布景所淹没。 托罗对女性角色的处理依然带着他那种“至死是少年”的气质。因为他在塑造女性角色的时候总带着一种独特的天真的向往,他不是要放大这些女演员身上的性征,而且想要挖掘一种非人或超人的气质,是一种童话式的神秘与纯净。 即便如此,伊丽莎白的动机依旧薄弱,她的爱和思想都来得莫名。这种存在让人忍不住搬出著名的“性感台灯测试”:若将作品中女性角色置换为一盏性感台灯,且故事情节丝毫不受影响,那么这部电影就没有通过性感台灯测试。 伊丽莎白在某些段落正有这种危险。虽然在镜头与人物塑造上是完美的,但是这种完美与故事没有关联,只是需要伊丽莎白承担特殊的象征意义,但也仅限于承担某种意义。 以至于她的消逝,让观众真正叹息的是怪人,因为世上唯一懂他的人,就这样死了,而不是因为她本身的命运。 永远拍不完的“科学怪人” 从1910年开始,《弗兰肯斯坦》被无数次搬上银幕,其改编史甚至贯穿了电影百年发展。一个多世纪以来,众多导演试图捕捉玛丽·雪莱原作的神髓。令他们着迷的,不仅是某种病态好奇,更是故事核心中人类干涉自然、将知识用于善或恶的永恒命题。 就原著来说,它情节丰富,容纳了恐怖、爱情与悬念,其元素的多样性使其能够被改编成全球巡演剧、室内剧,乃至喜剧或动画。因此,弗兰肯斯坦成为一个经典形象,在科幻与流行文化中不断重现。詹姆斯·惠尔1931年执导的《弗兰肯斯坦》中,科林·克利夫的怒吼令人印象深刻。类似的核心冲突也出现在《我,机器人》或《可怜的东西》等作品中。惠尔曾表示,这个故事给了他涉足惊悚题材的机会,将看似不可能之事变得可信。 1931年电影大获成功后,环球以此构建了“怪物宇宙”,17年间拍摄了8部“科学怪人”系列电影,包括《科学怪人的新娘》《科学怪人之子》等等,造就了好莱坞最早的系列片模板,开启了怪物电影的黄金时代。 此后,好莱坞用其修正主义美学,将怪人从原著的哲学反思拉向了“恐怖角色”的定位,并以魔幻、爱情、喜剧等多种类型进行包装。在这一过程中,电影里的弗兰肯斯坦怪人往往只保留了丑陋、人造与类人这三个属性。 观众总是喜新厌旧的。几十年后,科学怪人这类经典恐怖IP的吸引力自然衰退。偶尔也有如《新科学怪人》(1974)将熟悉故事转化为喜剧的成功转型,从而打开新市场。但就怪物题材来说,单靠旧符号难以长期驱动票房。 进入千禧年,大部分相关电影票房并不理想,但翻拍仍未停止。诸如《屠魔战士》(I,Frankenstein)这类高投入、怪物混搭的大片,依靠特效与动作吸引观众,而非对原著内核的还原。 因此不少导演的注意力回到了原著精神上,那空洞的眼神再度承载起社会思考。尽管商业前景不定,但作为承载思想与艺术表达的题材,“科学怪人”的形象常被名导用于奖项角逐与个人表达。 因此,在许多当代影片中,它不再以本来面貌出现,而是化为一种科技隐忧与时代情结。我们能看到《玛丽·雪莱》《机械姬》《可怜的东西》《科学怪狗》等泛“弗兰肯斯坦”作品日渐填充市场。可以说,只要人们对科学与自身的恐惧依然存在,这一“科学怪人”就将被不断赋予新的灵魂。 托罗,你想拍出怎样的怪物 如果你认为《弗兰肯斯坦》只是个关于残暴怪人与疯狂科学家的故事,那也情有可原。长达一个世纪的电影改编,早已让玛丽·雪莱笔下的原貌逐渐模糊,也让人淡忘了她创造的怪人其实是一个极具表达能力的“存在”。 原著本身是一个凡人因傲慢而渎神的、带有宗教意味的故事。如玛丽在序言中所写,她意在“更为全面地、居高临下地描绘人类的激情”。其副标题“现代普罗米修斯”点明了核心:这是一个关于自我毁灭的悲剧。科学初心走向歧途,最终反噬自身,实则是披着科学与哥特外衣的古希腊式命运悲剧。 而托罗一改编起来就发了狠,一拍人外就忘了情。《弗兰肯斯坦》已经是托罗继重拍《玉面情魔》和《匹诺曹》之后,第三次对经典小说的演绎。 人外题材更不用说,托罗几乎将他的电影生涯都献给了寻找对怪物的同情。从《水形物语》到《地狱男爵》,他的作品总在同情与锋芒间取得平衡,聚焦于社会边缘的放逐者。包括从《魔鬼银爪》《刀锋战士2》《水形物语》在内的一系列作品,都蕴含着《弗兰肯斯坦》的基因。 他曾说,这故事在某种程度上是他的自传。“这部影片以一种非常奇怪的方式展现了一种自传性。当我看到原版电影中的科学怪人时,我觉得自己就是他。”多年后,成为父亲的他,更将这个故事视为一则关于父子间痛苦传承的寓言。 因此,托罗没有把重心放在惊吓技巧上,而是把焦点推向关系与责任:谁有权造生命、造者对被造者的义务何在、权力与爱的缺席如何生成暴力。影片以父子亲密张力作为叙事核心,把弗兰肯斯坦从“怪人复仇”的模板中解放出来。 这难免让人联想到宫崎骏的《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》。这类作品往往倾注了作者极强的个人意志与细节执念,有时会超越商业考量,成为一次深刻的自述。对期待了解作者的观众而言,这是一场与创作者共情、挖掘人生彩蛋的旅程;但对普通观众来说,也可能因节奏与表达的私密性而感到冗长与困惑。 若你喜欢怪人,其实我很美 观众可能已经知道维克多那充满争议的科学实验注定要失败:“生物”将复活,然后反抗他残忍的主人,寻求自由,并最终复仇。 小说有一个符合当时伦理观的结尾,制造怪人的维克多和怪人都以死亡清算了各自的罪孽。 原著中,维克多没有等到“儿子”的谅解,怪人也没有见到“父亲”的最后一面。当怪人闯入船舱,发现他的上帝弃他而去。而怪人在失去维克多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报复得毫无意义,如果他杀死了自己的造物主,那还怎么从他那里得到承认呢?最终他也选择自焚并消失在黑暗中。 影片最大的改动,就是弗兰肯斯坦父子在冰原上的和解戏码。影片在结构上是循环的,故事伴随太阳升起而展开,也以太阳升起而结束。日光之下并无新事,维克多身上的悲剧是他父亲悲剧的延续,这样的代际创伤是否会在怪人身上延续? 至于怪人,某种程度上也是维克多的倒影——他既是维克多的儿子,也是维克多压抑自我的具象化。维克多以为自己打破了父权,实际上他化身为父权的另一执行人,而他直到弥留之际才意识到这一点,他请求得到原谅,两人和解之时,维克多完成了弑父与自我救赎。或者说,弑父的终点其实是弑己。 创伤依旧,不过悲剧却没有循环,至少维克多已经打破他和他父亲的代际虐待模式,也让怪人得以在这种伤害循环中成长。 正如伊丽莎白所说:“选择是灵魂的所在。”维克多终于承认造物是他的儿子,也承认自己的罪。维克多克服自恋与残酷而成为人;造物克服无尽的愤怒,选择了宽恕与爱。 我们多少能感知到,托罗共鸣的是故事中传递的信念:即使家族创伤代代相传,你始终有机会治愈它。你可以倾听并从中汲取力量。美并非仅存在于人们认定的善与美之中,更蕴藏于存在本身的纯粹性里。 不免让人想起托罗在《地狱男爵》中最后一幕的处理,“是什么让一个男人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,不是他选择怎样去开始,而是他选择怎样去结束。”对父子关系的思考由来已久,可见原生家庭真的是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。 不完美是生命的必然,怪人的身体特征和遭遇只是把这种“不完美”以一种夸张的程度呈现,每个人都需要以不完美的自己过着不完美的生活。为了进一步推进这一点,电影还以诗人拜伦的语录结束——心会破碎,但破碎后依然跳动。 怪人将以一种什么方式继续生活,有无数种可能。这里说的怪人,不只弗兰肯斯坦。每个人都可以是怪人。 怪人仍将孤独地走下去,但并不意味着他失去了被他人理解的可能性,至少他开始理解自己的存在,或者说不再执着于存在的意义。活着,就是寻找意义。 这部“科学怪人”还能不能拿下奥斯卡?这不重要。重要的是,它让我们重新相信,哪怕是怪人,也依然值得被爱。 原文链接:https://www.huxiu.com/article/4813120.html?f=rss