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十岁的我，放弃跟朋友“交心”后快乐多了

*本文为「三联生活周刊」原创内容 文｜静思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硅谷，还没有今天的高楼和巨头公司，只是一片遍布果园和小镇的地方。夜深之后，一些年轻人会聚在一间间简陋的车库里，没有空调、没有会议桌、只靠几盏灯和一地散落的电线维持运转。 这些白天是工程师、学生或普通上班族，晚上聚在一起干什么呢？聊天！看能不能造出点什么，让未来变得不一样？车库门半掩着，外面是加州夜风，有人带来刚拼好的小电路板、有人拿出写了一下午的程序草稿、有人端着一杯廉价咖啡安静听别人讨论。想法就在这样的夜晚里被抛出、被质疑、被重新组合，直到凌晨。 经常来参加交流的人有如今在硅谷科技圈赫赫有名的戈登.弗伦奇、弗雷德.摩尔等人，还有一个让科技圈外的人也家喻户晓的名字——史蒂夫.乔布斯。他们给这个“车库组织”起了一个非常直白简朴的名字——Homebrew Computer Club  （自制电脑俱乐部），这段历史被后人称为硅谷“车库夜谈”，若干年后，从这里孵化出的科技公司和人物，响彻全球。而这个经常在车库举办夜谈的俱乐部也被誉为“计算机行业的熔炉”。 《硅谷第一季》剧照“深入交流”向来被视为一种稀罕的能力。它象征着人格的丰盈、思考的深度、情绪的灵敏度。真正的深入沟通，往往需要思想、见识与气质在某种程度上门当户对，几个彼此理解的人，在某个时刻产生了像火星落进干柴般的碰撞。它未必能解决什么问题，也不一定通向伟大的结论，但那种从大脑一路燃到心里的畅快，会让人产生一种“与有荣焉”的隐秘欢喜。 在《我的天才女友》里，处处可见那种靠长谈建立起来的亲密：两位女主角从童年开始就在一起读书，通过对同一本书的不同解读，慢慢把对方推进自己的内心。进入青春期后，她们会在街角、家门口、夜里相互倾诉关于身体、家庭暴力、爱情与未来的不安。因为有过这样深度的交流，埃莱娜才会体验到二人宿命般的纠缠：“我用所有时间去跟随她，到头来却发现是她在跟随我。无论是我跟着她，还是她跟着我，我都觉得自己比不上她，但离开她我又做不到，之后，我会回过头来找她。” 《我的天才女友》剧照因此，在小说、影视作品、包括各种励志鸡汤文章里，人们一再被鼓励学会大家获取深度交流的能力，在深度交流的背后是共情、倾听、信任，只有做到这些，你才能与他人建立起一段真正深入的关系。 我没有硅谷天才们那种闪着火光的思想，但作为一名普通人，我也体验过深度交流最朴素、最动人的快乐。在大学时代，我曾拥有一名“能聊一切”的伙伴。我们可以在图书馆的台阶上聊音乐，在自习室的角落里讨论未来，也可以在傍晚的操场上谈理想、谈世界的本质。只是，几乎每一次推心置腹，都不知怎么地滑向沉重甚至虚无的方向。现在回想，那大概是青春期独有的错觉：以为沉重才能显得深刻，以为忧郁就是一种成熟。 《陷入我们的热恋》剧照二十年过去了，当初那些聊天的内容早已散落在青春的风里，被时间吹得干干净净。但我却仍旧清晰记得那些长谈里的一种感觉，像深夜里走到被灯光照亮的一片安全区域，被理解、被接住、被同频；那是一种让心能在浩瀚宇宙拥有联结的暖意。也正因如此，哪怕走出校园步入社会后，在成年人真枪实弹的世界愈发理性、功利，我依然愿意相信：用深谈建立起来的友情，确实是存在于人世间的一种很美好的情感。 后来步入社会后，在不同阶段，我也确实遇到过可以倾心交谈的朋友，我们一起安抚工作上带来的情绪、分担生活中的苦恼、剖析彼此未来的可能性。在成年人的世界里，还能有这样二、三挚友与自己促膝长谈，是福气。只是，进入中年之后，尤其是快四十岁这阵子，我慢慢发现，这种深度聊天给自己带来的疲惫越来越多。 首先，深度谈话消耗的精力巨大，让人像被掏空灵魂一样，往往是情绪散落一地，而问题却往往原地踏步。 有一次，好友和我聊起她那份已经吐槽过无数次、第120次下决心要辞职的工作。她在某基层岗位干了十几年，背景单薄、晋升无望、薪资停滞，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煮在井里的青蛙，既渴望跳出井口，又害怕外面的世界。辞职与否，早已成为我们好友圈的经典议题，从理性的利弊分析到感性的鸡汤鼓励，都尝试过无数次。可那封辞职信始终就像害羞的新娘，从未迈出门去。 《好东西》剧照二十岁时，你聊未来的迷茫、生活的不确定性，总觉得那不是失望，而是希望的雏形。无论生活像一幅美轮美奂的卷轴，还是崎岖的山路，都仿佛等待着年轻的自己去开辟。可到了中年，迷茫依旧，而且被更多的不确定与不稳定填满。豪言壮志不再轻易说出口，只能守着那个陈旧的问题，一遍又一遍反刍，仍下不了定决心。其实，我们后来都明白，她大概不会辞职，但她不肯放过自己那一点“贼心”，而我们，也只能耗着精神陪她扑腾。 更糟糕的是，你掏心掏肺地沟通，投入了大量精力和情感，却常常换不来任何改变。对方最终依旧按自己的老路前行，甚至因为情绪反噬，可能把责任和焦虑甩回到你身上。你当初的心里话、同情和共鸣都被对方排空，最终只留给你自己疲惫、挫败感，还有一种被辜负的无力感。 谁的身边还没有那么几个朋友：向你哭诉和男友吵得要分手八百次，最后你还是去吃了他们的喜酒；口口声声要和伴侣离婚，最终还是照常过日子；对着自己哭诉“万恶”的婆婆，却又离不开对方帮忙带娃、做家务的价值？ 在《好想好想谈恋爱》这部剧里，女主之一陶春的好友失恋了，不打招呼拉着行李箱就跑到她家里哭诉、求收留。陶春给好友腾了地方、陪她深夜喝酒、听她哭诉、用自己软件设计师的理智帮好友分析利弊。从物理到心理，她做了一位好友能做的一切。结果，没过两天，好友和伴侣和好了，招呼都没和她打就从她家离开了。 《好想好想谈恋爱》剧照作为好友，你当然不会责怪好友这般举止，但如此深切的交流换来这样的结局，像极了嬛嬛对四郎的感情——终究是一场错付。“输不起”的中年人，怕错付。 而且就算是曾经能够深度交流的人，有时难免也会冲破个人“边界”，有人视作真心、但也有人会将其看成是“冒犯”。“早知如此绊人心，何如当初莫相识。”成年人的世界里，有时候一句敷衍的“我懂”可能比推心置腹更不容易产生伤害。 深度交流、走心沟通无疑是一种美好的品质和能力，但它确实挑人，也受到当下境遇和际遇的制约。而且随着年龄与阅历的增加，每个人的心房都会被磨出厚厚的茧，让那些本应鞭辟入里、直击灵魂的真诚最后只能化作一厢情愿。成年人的内心都有自己的锚，不会因为几次聊天就轻易改变自己的轨迹、重塑生活；成年人也有属于自己的堡垒，无论那里是凋零还是坚硬，都没有太多空间允许他人置喙。 《欢乐颂》剧照所以，现在的我不再追求“走心聊天”，反而轻松了许多。中年人真正想要的聊天局，其实很简单，也很接地气：有一个耳聪目明、却“不必走心”的聊天搭子就够了。 你说你的、我说我的，彼此借出一双耳朵去听，但不必动辄费脑去剖析人生、解构世界。只是静静地听、回应几句，哪怕没有火花、没有顿悟，也已经是一种难得的陪伴。正是这种平行、不费力、还带着温度的方式，会让人感到舒适，却不会被拖入情绪的漩涡。 在社会心理学研究中，有一个概念叫“非指导性的社会支持”（non-directive emotional support），就是不提供指令、不逼你做决定，仅仅倾听和陪伴的一种沟通方式。这种方式在减少孤立感和缓解焦虑方面，比“指令式支持”（说你该怎么做）更有效，因为它没有非要你拿出行动改变的“逼迫”感和压力，其实更适合疲惫的中年人。说到底，我们很多时候需要一双耳朵甚于一个大脑。 为什么中年人只希望对方当树洞、而非人生导师？主要是我们对自己“有数”，知道自己的困惑、清楚自己的选择、也晓得那些难以破解的困局和无法挣脱的束缚。聊天，不是为了让别人替自己决定人生，也不是为了寻求行动指令。倾诉本身，就是一种释放，能够把内心的负重将给一个信任的人倾听，让这份沉重减轻一点份量。中年人，渴望被看见和听到，而非期待被“拯救”。 《少年派》剧照如果我们真的遇到需要解决的问题，更倾向于找真正能付诸实践的人、或者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。懂事的中年人知道，同是“沦落”在生活泥泞中的同辈人，都是一边骑独轮车、一边抛接球的“小丑”，里里外外、上上下下都是手忙脚乱的紧绷感，不愿轻易开惊扰别人——哪怕是好友的节奏。 所以，那些关于工作的困惑、家事的烦心、生活的琐碎、育儿中的焦虑，只能靠自己消解。深度交谈是温暖、是理解、是我们精神的栖息地，但它无法替代行动和责任。 深度聊天能让人“感觉好一点”，但并不能让人“变好”。我们在变成熟的过程中，看似失去了深入聊天的能力，实则是学会了成熟的分寸感：那就是大家都有生活的重量，不必用语言的深刻去交换理解、获取联结，彼此保持体面与轻松，这反而是对千疮百孔的中年生活中，最温柔、最贴心的相处方式。 “点赞”“在看”，让更多人看到  排版：小雅 / 审核：同同 招聘｜撰稿人 详细岗位要求点击跳转：《三联生活周刊》招撰稿人 本文为原创内容，版权归「三联生活周刊」所有。欢迎文末分享、点赞、在看三连！未经许可，严禁复制、转载、篡改或再发布。 大家都在看 “点赞”“在看”，让更多人看到 文章原文 原文链接：http://weixin.sogou.com/weixin?type=2&query=%E4%B8%89%E8%81%94%E7%94%9F%E6%B4%BB%E5%91%A8%E5%88%8A+%E5%9B%9B%E5%8D%81%E5%B2%81%E7%9A%84%E6%88%91%EF%BC%8C%E6%94%BE%E5%BC%83%E8%B7%9F%E6%9C%8B%E5%8F%8B%E2%80%9C%E4%BA%A4%E5%BF%83%E2%80%9D%E5%90%8E%E5%BF%AB%E4%B9%90%E5%A4%9A%E4%BA%86